大學普及化來臨

聯合報社論：
大學放榜了！這是台灣一年一度的大事，過去慣用「幾家歡樂幾家愁」來描述金榜題名與落榜的對照。不過，在近年來錄取率快速攀升的氣氛中，今年的錄取率更上層樓地達到百分之八十九；也就是說，近九成的填交志願卡的考生在大學校園中找到了一席之地。高等教育普及化的年代已然到來；然而，台灣社會的就業結構和大眾心理是否已準備好迎接這樣的時代，的確是一個嚴肅的、甚至嚴峻的課題。
台灣過去教育經費有限，政府管制色彩濃厚，再加以科舉制度「以考試擇才」的文化影響，大學教育成了珍稀的資源；聯考是「窄門」，大學生都是天之驕子。但自從教改強調「鬆綁」的政策原則以來，教育結構變動劇烈，國中升高中的入學機會率早就超過百分之百以上，大學入學考試的錄取率也在今年出現近九成的新高紀錄。教改運動中「廣設高中大學」的口號儼然已告實現。
不過，如今形成的並不是一個「人人有書讀」就能皆大歡喜的局面。除了有些學者專家擔心高教氾濫和素質下降的後遺症之外，很多家庭懷著家有大學生便能「鯉魚躍龍門」的夢想送孩子入學，結果卻可能面對如今大學畢業生月入僅兩萬元、且未必能順利就業的殘酷現實。客觀而言，當五科總分約七、八十分就可考上大學，高等教育的入學門檻如此之低，已成為一種普及化的教育，亦無品質保證可言，與過去精英教育的概念完全不同。個別家庭和社會總體都需要調整心態，來面對此一趨勢。
高等教育普及，原是已開發國家的發展趨勢之一。但台灣過去幾年的經驗，走的是一條廉價的捷徑：包括將大量的專科學院快速升級，或應選舉考量和地方要求而輕易設置地方性大學；對學費政策卻採「反映成本」路線，政府放棄了增加高教投資的責任，必然導致學費愈漲愈兇。現今一般家庭供孩子上大學，可能要準備接受「高投資，低報酬」的結果，「文憑貶值」的現象勢不可免。
說「文憑貶值」，卻只是從功利的角度來衡量大學教育的價值。「大學畢業生去開計程車」，可以被解讀為資源浪費、人才浪費的現象；然而，反過來說，「連計程車司機都是大學生」，未嘗不是一個社會的教育普及、人才素質整齊的指標。過去由政府主導的精英式高等教育專為國家培育領導人才，公平的擇才方式也有促進社會流動的功能，以致民眾至今存在藉由教育而改進家庭收入和階級的期望。這次放榜顯示，全國最優秀的考生仍以醫學院為第一目標，可見教育和社會地位的聯結性依然很強。
但另一方面，非就業市場熱門科系的學生，可能需要格外強化對自己的性向掌握和生涯規畫，不能盲目信賴大學文憑帶來人生進階的保障。所謂「大學教育是一種投資」，如果從狹義的個人實質報酬面而言，可能因文憑貶值而使其效果不如以往。現今的大學素質良莠不齊，雖是教育市場化的必然發展；但政府若已決定對高等教育捨精英化而採普及化路線，至少應監督確保各個大學具備必要的水準，教育資源分配亦不宜過度偏頗。諸如華而不實的「五年五百億」卓越計畫，培養重點大學未必有成，還不如用來改進一般大學的素質，使錄取率高達九成的高等教育培育出名實相副的大學生；也讓「大學教育是一種投資」得以從廣義的社會收益的角度來解釋，使「人人有書讀」成為一個文明進步社會的可喜現象。
大學放榜，一批快樂的新鮮人即將踏上人生的重要里程，值得恭賀。落榜者也無須傷心「機會之窗」就此關上，不但可以拿比爾蓋茲作榜樣，多元化的社會價值觀也鼓勵著人生的各種不同選擇。高等教育走上普及化和多元化之路，台灣社會或可擺脫「書中自有黃金屋」的迷思，重新思考教育本身的價值。